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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

 

血液冲击着耳膜,他听见体内好似来自自己魂魄的咆哮。他的魂魄质问这一切,质问为何仍要活着,那些或嘲笑或讥讽、或冷酷或憎恶的面孔扭曲着在他记忆中一一浮现,年少的薛清极曾以为自己已足够成熟,但当魂儿被孽灵唤起最深处的晦暗情绪,他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满腔愤恨。

他泄愤般将已死的翅族砍了一遍又一遍,牙关咬紧,腮帮子鼓起,双手和脸上都已喷溅满鲜血。

浑身的力气都已用尽,恨却仍未平息,年少的他昏头昏脑地又向前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大雪无声落下,他睁着眼喘着气儿,沉默地等死。脑中却仍有人喊着他那些“不正经的名字”。

雪在他身上落了一层时,恍恍惚惚的视线中多出一双脚。

来人暗红色的衣摆微动,他踏雪而来,站在他面前。

“这儿还有个活的。”那人的声音醇厚,语气却不似仙门中人那样端着,“哦,不过只剩半口气儿了。”

跟在他身边的人没好气道:“看着也活不了多久了,还是走吧,先找着翅族那几个败类再说,妖皇大人。”

“妖皇”两字落入耳中,薛清极体内气血翻涌,咳出满口腥甜,不知是恨是怒,右手猛地抬起抓住眼前的脚,挣扎着仰起头来。

被他抓住的那人顿了顿,却并未躲开,也并未踢打,反倒俯下身来看他,脑后只束起的头发滑下,在薛清极眼前晃动。

薛清极借着血光与身后村镇燃烧的火光看清了那张高鼻深目的面孔,看到那人的竖瞳——只有妖会有那样的瞳孔——却并不凶狠,看他的眼神儿只有稀奇与平和。

火光在这妖的眼中凝成一片暖色,薛清极在这暖色中好像看到自己。除了师父照真和师兄印山鸣,他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带热气儿的自己。

但直到许多年后他再次直面死亡并且真的死了,才想起那天他顺着那条路冲向尽头时,竟然真的有和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同的一位出现在了那里。他将他从雪夜中带走了。

年少的他只这一挣扎就又重新扑在雪中,手却仍死死抓着那妖不放,昏了头一般开口道:“好冷。”

声音很小,几乎被风雪掩埋,但那妖却听到了。

被他抓着的妖蹲了下来,掰着他的脑袋将他的脸抬起,又抓了一团雪把他脸上的血污擦掉,忽地笑了:“哪里来的小仙童?和我弥弥山上那帮崽子真不一样。”

他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薛清极脑海中那些还在叫嚣着的“杂种”与“婢生子”弱了下去,被“小仙童”冲得七零八落。

“我们弥弥山的崽子长得也很好看!”跟着他的那个妖不乐意,“而且这个已不算崽子了,在人族里已是半大小子了。”

“山里崽子长得个个儿透精透能,是妖族里俊俏漂亮的,”薛清极感觉到自己的脸被那人拍了拍,“钺戎,你在仙门见过比他长得好的么?真是那个什么来着,粉雕玉琢!”

钺戎跺了跺脚,嘴里不清不楚地埋怨了几句,认命道:“好吧,都听严律大人的。”

严律将他从雪堆中扒拉出来,这位妖皇显然不会带孩子,甚至不会照顾人,将只剩半条命的仙门小孩儿当做皮糙肉厚的妖族崽子,往肩上一抗就走了。

走出去二里地,薛清极冷得直打哆嗦,他被孽灵寄生本就在发烧,又被严律扛麻袋一样扛着乱走,张嘴就是一口血呕在严律的衣服上,差点当场蹬腿归西。

妖皇大人瞬间麻爪,嚷嚷道:“钺戎!他好像死了,哦还没死,嘿,你这小孩儿真能活!”

他那几个侍从也不像是会照顾小孩儿的模样,叽叽喳喳地比他还吵,没一个能给出正经主意的,反倒埋怨起又要给妖皇洗衣裳了。

薛清极趴在严律肩头,迷迷糊糊地寻思要不他们还是把自个儿放下算了,反正看这样子跟着他们也是个死,妖真不是人啊。

正迷糊着,他就被从肩头卸下,穿在严律身上的大氅裹在了他身上,毛茸茸的一圈儿裹得他只露出鼻孔来呼吸,他勉强睁开眼,见严律又重新将他抱起,像搂着同族兄弟似的搂着,低声道:“我会给你拔孽,但能不能活却是看你自己。小仙童,你叫什么?我暂时不去仙门,你跟我回弥弥山。”

薛清极的嘴张了张,灌了满口的冷风,就顺势闭上了。

那时他已是十几岁的少年,却头一次被接纳进另一人的怀里。

严律的发丝被吹得落在襟前,拂过薛清极的鼻尖嘴唇,带着山风的气息。

小仙童。薛清极想,这不算个正经名字。

原来世上还有不让他厌恶的不正经的名字。

县城旅馆内昏黄沧桑的灯因电压不稳而闪烁几下, 发出崩断般的细小声音。

当年寒冷漫长又混杂着血腥味的雪夜彻底消融,苍白雪色被没有温度的现代灯光冲散,严律这才发现自己咬着的烟还没点上。

他不自觉地陷入了以为早就被自己丢到角落里的回忆, 那时他扛着被裹成一团的少年薛清极都走出去了老远,一摸怀里小孩儿的脸,登时吓了一跳,烫的像是刚从石板上烙出来的热猪肉, 白皙的面孔病态通红, 呼吸时一团团朝外喷白烟。

严律这才发现他还长着一颗极小的泪痣,差点儿被血污掩盖下去。

他们那帮弥弥山的妖大多脑子少根筋,又没见过脆弱的人族小孩儿, 个个大惊失色, 唯恐刚捞出来的小孩儿死妖皇怀里,围成一圈吱哇乱叫。

也不知道是被吵醒的还是被冻醒的, 怀中少年睁开了眼,他烧的眼眶发红, 黑眸将周围的这帮妖扫视了一圈儿,既不害怕也不警惕, 目光最终又回到严律身上, 简洁又清晰地挤出几个字来:“我的剑在何处?”

他已烧得浑身打摆子,但仍记得自己要握着剑。

钺戎和其他侍从不满地向严律抱怨这小子好不懂事,感谢没有, 竟然还要这要那。严律却觉得有意思, 他见过不少仙门人,那些人看他时或是恐惧或是防备或是憎恶嫌弃, 但薛清极的双眼澄澈,就如同今夜落在他身上的雪, 没有颜色。

他来了兴趣,转头让跟着自己的妖们将刚才顺手拿走的跟薛清极一道躺在地上的剑拿来,侍从们嘟嘟囔囔,交出剑的速度倒是很利索,那毕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甚至还没有弥弥山有修为的妖打造出的兵器好。

严律将剑还给怀里的少年,后者从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氅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剑柄,因呼吸剧烈而不断呼出哈气来。

严律道:“小仙童,你这样拿着剑,我扛你就不方便了。”

少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严律又说:“要么把剑给他们拿着,要么让他们来背你?”

少年依旧不语,口中的白雾拢着他尚有些稚气的脸,严律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最后严律说:“要么剑给我,我先把它和我的刀一起隐了,等能休息时再还你。”

少年的双眼始终盯着他看,严律尝试着将剑从他手中拿走,意外地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放心,”严律将剑隐去收起,笑道,“我在这儿,你这剑丢不了。”

他怀里的少年微微动了动,呼出白雾的唇冻得发青,看不清嘴角是否上扯,倒是十分不见外地将大氅重新拉紧,哆嗦着闭上眼。

头顶的灯光再次闪烁,严律彻底回过神儿来。

屋内十分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嗡嗡声。严律摸到打火机按出火苗,凑到烟前点燃,眼睛却瞥向身侧的薛清极。

薛清极斜倚在沙发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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