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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虞折衍·驯化

 

虞折衍听见了女人的讥笑。

尖锐刻薄,叫人不寒而栗。

“我叫你画腊梅,你看看你画的是什么东西?”

画卷之上,红色的腊梅点点缀在木枝上,虽笔触稚嫩,却仍可看出几分神韵。

但这些在女人看来却是一堆粗鄙不堪的东西。她愤恨地将砚台扫落,浓黑的墨马上污染整幅画卷。

他是第一次画腊梅,许是原本就没有作画的天赋,无论他在下笔时是如何的小心翼翼,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儿臣愚钝。”他跪着匍匐在地,尚显年幼的身躯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着,“儿臣技巧生疏,绘画时不得要领,下笔后搞得一塌糊涂,让额娘忧心……还请额娘责罚!”

女人秀眉一挑,看他害怕的样子,终于在这场刁难和责骂中嚼出了几丝兴味,在几番降罪之后满意地离开了。

于是,少年在霜月寒冬里大敞开门窗,试图用笔墨还原下此番场景。

院中的簌簌落雪压在红色腊梅之上,和屋中纸张翻飞的声音和成一体。

他不知画了多少幅,直至日暮时分,才将最后的画作礼貌地递给宫人。

“这幅画是画得最好的,麻烦姑姑代我交给额娘。”被称为月姑姑的姑娘受宠若惊,没想到八皇子竟称呼她们这些下等宫女一声“姑姑”她接过画卷,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敛好神色便动身离去。

屋内冷得如同冰窖,目送他们离去的男孩暗自揉着冻得僵硬神甚至疼痛的手,冷笑着看他们离开。

若不出意外,这幅他辛辛苦苦画好的画卷会被丢入火盆中。他那额娘,也会因为宫中琐事而忘了他。

万贵妃认为他品信恶劣,不服管教,因此总以“教养”之名下狠手。但实际上他却谨小慎微,&esp;沉默寡言,安顺地承受她越发乖戾的脾气。

他幼时会以为是自己出错了,才引得那么多人甚至血亲的亲人们都讨厌自己。长大以后,才知道,他们的厌恶,一份是因为他不受宠,一份是因为人性之恶,而另一份,则是因为他的命格。

他一出生便被摘星阁卜出天煞孤星的命格,加上万贵妃生他时血月临世,故而被视作不详。康帝以维护安定为由将其压了下来,将他单独养在了梨苑宫中,吃食住行皆交由尚宫看管,从不过问。

从此他便变成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万贵妃性子清冷孤傲,品行受人称赞,但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却极尽乖戾恶劣,在发现他对自己不喜和抗拒后便屡次刁难于他。

宫人们也惯会见风使舵,更有些人以欺压他为乐,背地里动了不少手脚。

虞折衍小小年纪便见识了人性的险恶,尝到了高低贵贱背景下滥用权力的荤腥味。

他幼时没法分辨他人的好坏,被栽赃了也没人给他撑腰,所以遭了不少罪,屡屡被尚宫责罚。后来被罚得多了,他便学会了忍耐和示弱。

常年遭受的欺压促就他隐忍的性格,他几乎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纯善的君子,安顺地接受这一切。每当宫中人因他的可怜遭遇而投来怜悯的神情之时,便能瞧见他眼里的无辜和坚定,虽被罚,却仍尽力挺直了脊梁。宫人们纷纷暗自感叹八皇子真可谓玉面郎君,谁也没将面前这个遭遇悲苦却仍温润如玉的皇子和那些被人害得流血流泪的宫人联系在一起。

因为虞折衍将报复宫人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极有耐性的疯子,敏感的神经时刻被蛰伏在暗处狩猎的快感刺激着,灵魂嘶哑出声,渴望一点一点慢慢啃噬掉那些伤害过他的人的血肉,看那些人挣扎痛苦的样子,阴暗的笑声诡异地回响在整个身躯里面。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的话,他会一直都装下去。

16岁那年,他自请去行将军府,随行将军修习武艺。

说是自请,其实准确来说是康帝的勒令。

追求仙丹术法的康帝在想起他还有这么一个皇子时,是在太后满脸怒容地在康帝面前提上证人的时候。

虞折衍在殿中剥了一个小太监的面皮,恰被虞知安和她身后的嬷嬷撞见。虞知安被吓得昏迷了,一下子高烧不退,更何况有人看到他夜间出入公主寝宫,那嬷嬷觉得事态严重,便将此事告给了太后。威严慈穆的太后将康帝狠狠敲打了一番,康帝思考后立马把他丢去了行将军府。

事情真相没多少人知道,人们只知晓宫中少了一位无关紧要的皇子,攀谈几句便再无话头。但对他而言,却好似得到了解脱。

行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得知他来将军府的原因后尤其不耻,势必叫他磨炼性子,不搞阴邪之道,因此对他极为严苛。

幸运的是他根骨极佳,武学天赋极高,学武进度飞快。但他学得越精进越感觉四肢之处传来钻心的剧痛,他原以为是训练过猛的缘故,直到某一天疼得倒下了才知道,他的四肢都被人扎上了针。十几根银针早已游走在他手脚里的很多位置,看来是从他小时候就开始有了。

他笑得几乎癫狂。

如果不是手脚皮肉被挑得鲜血淋漓,疼得他浑身失力不得不躺在床上的话,他都想站起身为这些人的心思拍手叫好。

人家说,银针刺入四肢和骨髓,便能封住鬼怪。

人家说,万贵妃讨厌八皇子,只因他长得很像万贵妃的那位故人。

原来,这些人对他的厌恶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原来,他的降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罪孽。

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这个罪人苟活那么多年!

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冷待和刁难在此刻仿佛都有迹可循。他仿佛被鞭打得遍体鳞伤,内心陡然生出巨大的哀凄感。他泄了气,如死尸一般躺在床上,哀叹自己像个可怜虫——自以为有反抗的实力,谁料,无论天命还是认为,命运的天平从未往他这边倾斜过半分。有些人在一开始便想要置他于死地,甚至不惜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下手。

他前面的十六年,过得未免苦了些。

一向严肃少言的行将军在看到他手脚被挑出银针的那一刻黑了脸,沉默着喝掉了几坛老酒,在后几日来他床边关心地和他说了很多话。

后来,行将军沉默地将他送出了郢城,在他临走前拍着他的后背,告诫他一定要好好学本事。

他说:“殿下,你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耐。如此,再也不会有人敢伤害你。”

英雄垂暮,恳切地将他托付给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良士,叮嘱他们此行山高路远,分外小心。

良士应下了,跟在身边的虞折衍罕见地冒昧插话:“将军,折衍定不负你的嘱托。”

行将军目送他们离去。

他向高人学师,经历百般磨练而九死一生,技能越发精进。但这并未让他开朗半分,只是教会了他如何更好地隐藏自己。

后来,他回到郢城,发现虞知安忘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仍旧当他们是相依为命的皇兄妹。只不过,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碍事的少傅。

张瑾殊讽刺他:“你为何害她却又怜悯于她?想如天神般悲悯救人进而让她仰望你吗?倒是好算计。”

他骂虞折衍设计拉虞知安入局,却又装作一副不知晓的样子关切地拯救她,如同披着羊皮的狼,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他内里的恶臭荤腥。

他神色未变,只是清润地笑,不置可否。

他被命运驯化成庸常的苦者,却又喜欢当驯化他人的人。

他很喜欢驯化得来的掌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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