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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目光移向最新的这幅《雪景寒林图》,左汉乍一看,发现其临摹手法与《万壑松风图》很像,皆属于概括性很强的临摹作品。但显然,《雪景寒林图》并不局限于跟随或者升华原作的笔意和精神,而是加入了不少“大画师”自己的理解,或者说,自己的风格!

想到这儿,左汉不禁跪下来,俯身钻研此画细节。

往小的笔画说,“大画师”勾线时,不是从头到尾,而是积点成线,一波三折,这体现了虚实的辩证。这幅仿作所有笔画,一勾后必有一勒,左一笔后必有右一笔,上一笔后必有下一笔。而且笔笔藏头护尾,无往不复,无垂不缩,正是太极s形轨迹,将太极图回环往复的规律体现在所有笔画中。

往大的构图说,《雪景寒林图》原作山石本就取圆不取方,而“大画师”的仿作则更是处处见圆融。每块小的山石左右各一笔,勾出一个旋转的太极图,所有小太极图相互堆叠包容,形成的峰峦亦如一个个更大的太极图。而从整张画面来看,左半边墨色浓重,右半边留白较多,所有山石树木融容共生,笔画和结构跳跃中见宁静,稳定中有变化,俨然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太极!

黄宾虹!难道真是他?或者,他?

但也未必,黄宾虹实在太出名,圈内学他的人不在少数。左汉心乱如麻,希望心中那个猜测不要成真。

时间如风中的秋叶哗哗飞旋而下。不知过去多久,左汉将视线从《雪景寒林图》上挪开,重新看着全部五张血画。

杀局毕现,只待揭开谜底。

五张殷红的血画,是相生相克的五行,是相斥相融的太极。

一笔破白,笔笔生发。一瞬孕生,四季自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归一。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富春山居图》上。这是一切的开始。是五行的中心。是杀戮的序曲。是无尽时间和生命的赞歌。

一切已经走到尽头,该回到最初了。他想起五个月前和曹槟在省博第一次看到《富春山居图》真迹时,他说“画亦有风水存焉”,不料这竟成为之后一切故事的题眼。而那幅画本身,竟是“大画师”整组作品的画眼。

他重回这个画眼,而这画眼的画眼,则是秋山前那一汪风波动荡的湖水。

此时此刻,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也逐渐明朗起来。

“大画师”为何要将四个渔夫四艘船全部画在这个湖中,按东南西北形成一个封闭而生生不息的循环?

他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众人,无论别处画得多好,不要看了,看这个湖足矣,这里有他想提炼的所有意象。

而只有对这些意象大彻大悟后,才能进一步领悟“大画师”真正想要表达的思想——大相无形。看画不可被固有具象框住,须跳出画外,看画不是画。“大画师”本身也并非在画一张图。和天地大道相比,技法和形式实在是雕虫篆刻。他画的不是工习匠作,他画的是没有线条约束、没有水墨粉饰的人生大道、宇宙哲学。为此,他可以抛开一切技法,一切模式,一切对前人的迷信崇拜,包括一幅千古名作的原有布局。

左汉将所有形象屏蔽在意念之外,聚焦秋山前那一汪湖水。如果这湖本身也是一幅画,那么它的画眼,又在何处?

似乎是要回答他的疑惑,湖边的亭子从整个画面中跳脱出来。“大画师”用最为浓稠的血液勾勒出了这个湖畔亭台。

是它么?

在黄公望的原画中,亭上站着全画唯一的读书人,他正和湖中的一位渔夫对望。他是庙堂之上的渔夫,渔夫是江湖之中的读书人。他们都在审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而水中渔夫经过亭子,象征到庙堂走了一遭,随后将自己放入更大的江海,依然做个渔夫。可以说,这亭子是一个舞台,它演绎了中国古代文人不同人生阶段、不同状态下的自己,隐喻了他们所有的憧憬、努力、沉浮和释然。

那么在“大画师”的布局中,真正的核心区域在哪儿呢?

他不由得想到了市中心的小金湖。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所有案发地点的正中心,是《富春山居图》中那个风波动荡、气象万千的湖。而亭子……小金湖畔正有一个余东市最为著名的亭——离亭!

难道离亭就是画眼,还藏着“大画师”在《富春山居图》中埋下的最后一个秘密?

虽然已经提前推出“大画师”的五行布局,但警方最后的守株待兔并没能成功抓到“大画师”。如今杀戮尘埃落定,是否应该放手一搏,亡羊补牢,收之桑榆?

想到就做。左汉冲出物证室,冲出公安局大楼,打了辆车前往离亭。

画外有画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夏日的离亭远离了它在诗里的意象,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左汉试图分开密不透风的人墙,挤入亭内,可惜蹭出一身汗来也未能如愿。他在亭前叹口气,举头望向这并不高大,却承载着太多故事的亭子。在这些故事里,有男欢女爱离愁别苦,也有天灾人祸国计民生。

“利涉大川。”

这是亭上能看到的唯一墨迹。他不禁想起数月前的离亭诗会,想起金馆长对黑白无常两位诗人解释为何此处没有楹联,为何写了“利涉大川”。想着想着,他看见亭边一株古松龙姿凤仪,心有所动。正愣神间,又见一群野鸭怡然游向亭来,数对鸳鸯穿游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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