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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一次……”他顿了一下,“初三上学期的一天,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被我们学校高一的三个男生抓住,连拖带拽地拉到附近一个没人住的待拆迁平房里。我拼命反抗,可是他们打我,我很疼,不敢再自讨苦吃。他们一路上还不停扇我耳光,说我长得像女生。说实话,我那时候确实长得秀气,比好多女生都俊。后来我从他们的话中得知,他们刚翘了半个下午的课,在网吧看了黄片,一个个欲火焚身。所以我刚被拖进那个房子,他们就把我……”

说到这,他喉结一动,用了好几秒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喝了口石库门。

“我很疼,疼得大哭。但相比身体的感受,我心里更是难受和屈辱,我不明白为什么三个男生居然能对我做出那种事。后来我一直密切关注他们的生活,发现他们其实都有了女朋友,其中一个现在已经结婚,我才知道那个十几岁的自己只不过被他们当成了发泄的工具。”

至此,她的震惊已经让她失去语言能力。她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老师居然经历过比自己更深的痛苦。

“那……老师和别人说了吗,哪怕是和家人?”良久,她才字斟句酌道。

“当然没有。但我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因为那时候我觉得那不是我做人的风格。”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我能做的,我不想寻求任何人的帮助,我要自己去做。”

“那我也要自己去做。”她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跑题了。

“我们不能自己去做,我当初就应该报警。”

“你以为警察会抓几个高一学生吗?抓起来干吗,枪毙吗?”

他叹了口气。一次又一次,他试图改变这位学生偏激的思维方式,但现在看来收效甚微。些许转变是有的,然而本性难移,需要时间。说到底,她若非早年遭遇了那种事,又怎会发展至此。

“你不要把任何事情都往极端里想。我当初也连续几个月睡不好觉,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实话,我已经不在乎了。”

“可是我在乎啊!”

“就是因为你在乎,所以我在乎。”他深深吸口气,然后抿了一口不知何时被她再度斟满的酒,“你知道当初那三人里,为首的是谁吗?”

“难道我认识?”

“赵常。”他说得很平静。

“什么?!”她的瞳仁中满是震惊,不由握紧拳头,双手的骨节苍白。然而她顿了一下,声音里竟有几许快意:“这下好了,杀了他,我们的大仇都得报!他不死,简直天理难容!老师,最后一次你一定要杀掉他!”

他不赞一词,只是继续喝酒,而且丢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也跟着喝。这姑娘,怎么喝酒老得别人提醒。

经过前些日子的冷战,她已经有了分寸,知道自己不宜为老师做决定,更不能逼他做决定。当然,老师已在今晚喝酒前给过自己承诺,所以她放心。

“我这次,一定杀赵常。”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承诺,“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已经放下了,我是为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动杀人的心思?”

她可不愿做这种承诺,赵常终究还没死。她表情僵硬,用酒杯掩饰自己唇角的不自然,抿一口,说了句没有任何意义的“看情况吧”。

他叹口气。

“你还想继续听故事吗?”

“当然。”

“你也知道,我一直和爷爷奶奶住,爸妈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去国外做生意了。虽然我没有和他们提起那件事,但初中毕业后我就坚决要求换学校,我之前的学校是全余东最顶尖的,我爸妈十分不理解。但我很坚持,就是因为我不想再和那帮人一个学校。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开始真正喜欢上画画,也把从初一后就断掉的国画课捡了起来。我相信艺术的世界是最纯净的,我也只有在画画时才能静下心来。同时我感觉自己开始长个儿了,就下定决心要脱胎换骨。从高中到大学,我努力锻炼身体,不仅练肌肉,还寻找各种格斗技巧的资料来学习,甚至请了几位武术和散打老师。效果很明显,我不仅身体素质变得比一般人强很多,而且外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脸部棱角也越发分明。我在余东的街上见过他们几次,可他们居然已经认不出我了,至于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初对一个孩子做的那件畜生不如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除了赵常,另外两人是谁?”

“他们是谁不重要,我已经分别揍过他们了。那是在我大二的时候。当时他们两个都出国留学,年底回来过圣诞假期。具体过程我不想多说,总之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觉得差不多了,事情过去那么久,没必要欺人太甚。现在他俩已经在加拿大定居。”

“那老师没收拾赵常?”

“赵常是赵抗美的儿子,你以为那么容易收拾?那时候我只是个大二学生,更何况我的重心是自己的学业,而不是去报复谁。你也应该把这个定位找准,不要本末倒置。”

“可是老师,在你十几岁的时候,不也认为有仇必报吗?”

“没错。在那段几乎每天被人欺负的日子里,对我来说,不依赖于他人的自我正义就是生存的全部意义。我要一点一点把他们施加给我的暴力和屈辱全部还回去,亲手还回去,为此我宁可牺牲其他所有。当一个孩子被霸凌的时候,自己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那样的伤痛才是伤痛。别人的伤痛,不过是同情心泛滥。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自己解决。”他换了个坐姿,似乎坐累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真拖了十年,我发现我对他们的仇恨已经慢慢淡了。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可能因为刚刚经历了屈辱,正憋屈得要死,所以想法很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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